足球场上的金山女孩

  说起选择足球她们夸张地受到鼓励般地彼此唉声叹气，说如果能回到过去一定不选足球。 因为实在 太辛苦了。 不爱足球 ，一点也不爱。 她们说完会特别小心，这个话一定不可以让教练听到。 但这是真话吗？ 很难 辨别。 她们心里的美好未来都跟足球有关，理想的工作是去学校里、去球队里，去可以做体育老师、可以当足球教练的地方。 那是她们能清楚看到的最好的 “能做并且也做得好”的工作。

  我们在金山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是位于杭州湾大道4100号的金山体育中心，一个是位于枫泾镇兴塔社区润兴路28号的兴塔小学。

  金山体育中心离金山核心区域很近，十几分钟车程就能到一家底商是必胜客的万达广场，新开楼盘的广告到处都是：“万达附近，200万首付，仅此一家。”金山体育中心离海也很近，到达杭州湾北侧海岸只需要十二分钟车程。海滩上正在举办烟花节，288块钱门票一个人，傍晚可以观看烟花。

  兴塔小学距离金山体育中心三十几公里，要更往内陆的地方走，实际的感觉会比三十公里的路程还要远。这里靠近大片的田地、老旧的工业区和浙江省嘉兴市下面的一个县（嘉善县）。在这里租一间房子比上海很多地方都要便宜很多，一间房500块钱一个月，家具简单，不带空调，但风景往往很好。工厂区宽阔，房屋低矮，打开窗户能看到随处的树和绿色的农田，视野以广度和绿意取胜。

  金山体育中心和兴塔小学的一个联系是：我们见到的正在金山体育中心训练的那帮女足球员来自兴塔小学。她们就在兴塔小学附近的区域里长大，父母多是在金山的工业区打工，或是做些小生意。现在她们已经被选入了2007、2008年龄段的上海市属足球队。暑假正在金山体育中心训练。她们会代表上海参加相应年龄阶段的足球比赛，日常食宿、在学校学习的费用和训练支出都由上海市体育局承担。

  “这不仅代表着她们现在的着落，还意味着以后的着落。”她们身边的人都在这么说：“她们的人生正在被足球改变着。”

  其实很难马上用一句话说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也许可以先这么概括，这是一个关于一个地方和那里的人的故事。故事的开始，也许可以从一个台风天说起，也是在七八月份。这一段时间的金山随时会碰到的这样的天气。

  天气很闷，湿热的密度在这种时候能变成平常的十倍。空气在下沉。车辆行驶的声音、鸟叫声、虫鸣都变成又闷又厚的响动。这种时候不像在平常的雨天里那样眯上眼睛睡一个午觉会很好受。不管你在哪儿，你在做什么，你都像是一块附着了一层油脂的塑料布，透不过气来。

  2018年的7月底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许晓岚回到金山。这是她的家乡。长大以后，许晓岚去北京读大学，去云南办杂志，去美国学电影。这次是暑假回来金山，回到十几年来已经时时远离的金山。在金山的本地人中，年轻的一代其实都在往外走，很多年轻人会选择在上海市区里住。更老的一代则愿意继续留在金山，和她们几十年生活里的关系网络在一起。

  所以，即使许晓岚很久不在金山，长辈们的世界还依然像往常一样在这里。那天的台风天，一家人在饭桌前吃饭。天气成为这样一个时间段最主要的谈话背景，他们想起了许晓岚的姨父，这个天气他还在学校值班。

  上海发展起来之后，金山变成了区，乡镇变成了社区。兴塔小学也从以前的乡镇中心校变换了样子。地方在很快发展，就像幕布一层层打开。但对这个地方的过去，又像是一层一层的幕布关上。坐在不同方向的人看到幕布下面不同的来路和去路，也许会在某一个时刻彼此交汇。

  到学校的时候，晓岚和妈妈看到姨父就站在学校门口。当时大概已经是晚上7点多的时间。已经刮起大风，雨马上就来了。许晓岚和妈妈把车赶紧停下来，才知道姨父正在等待马上就要回到学校的学生和老师。

  半个月前，12个学生、4个老师从上海出发去往瑞典歌德堡参加有歌德杯足球比赛的U11女足比赛。16支球队分成四个小组，兴塔小学和三支瑞典球队在一组。小组成绩就很好。

  第一场比赛10:0；第二场8:1；第三场6:0。全是大比分，兴塔小学拿了小组第一。进入第二阶段——4个小组赛冠军的单循环赛后，兴塔小学又先后赢了三场比赛。分别是：4:2赢了海南琼中女足，5：0赢了德国塞格贝格女足，4:2赢了瑞典达尔什霍姆女足。6场比赛结束，兴塔小学获得了歌德杯U11女足冠军。

  歌德杯足球比赛被很多人称为小世界杯，在青少年年龄段中是很重要的足球比赛。回国之前，兴塔小学在比赛结束后受到了中国驻瑞典领事馆的宴请。回到学校，校长照例站在门口，迎接她们回来。

  许晓岚和妈妈陪着姨父一起等在校门口，学生的家长们也来了，一辆辆电单车等在门口。大巴车驶回来之后，家长们在台风天里载着行李和学生们回家，是那个景象让许晓岚拍了她的第一部电影。

  12个小足球员陆陆续续从大巴车上下来，在风雨欲来的台风天里，在一辆辆电单车旁边所体现出来的家和回归和样子。在许晓岚的印象里，上海的家庭每家每户都有私家车的，但他们没。这是一帮新来到这里，在这里生活的人。这是这个场景带给她的第一个脑海里的跳动。接下来是许晓岚看着学生的父母们接过小孩后的样子，一边交谈，一边接过行李，打上结实的绳结绑在车尾，连人带行李就这么运回家去。

  许晓岚看到了熟悉的又不熟悉的东西。她在金山也经历着家和回归的感情，眼前的景象和心里的感受撞在一起，还有一种女性命运的共鸣。许晓岚会觉得，这些女孩莫名映照着她。她想要把这些拍成电影。前期筹备立马开始，故事依据女孩们的生活和训练编写。等到准备妥当，2019年，在女孩们即将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电影开机。从2019年一直进行到2020年。现在电影已经制作完成。

  我们没看到这一部优秀的电影，但经过许晓岚介绍，见到了她所拍摄的“演员们”——那些在兴塔小学从小踢足球的女孩们，她们中有几位就是当年参加歌德杯比赛的球员。

  我们在金山体育中心见到了这些女孩们。比起刚从瑞典回来时，她们已经长大了三岁。现在有的13岁，有的14岁。她们按出生年份分在了两个队里训练，分别有不同的教练带。除了她们，还有来自上海各个区的优秀的同龄球员。

  我们去到金山体育中心的时候，女孩们刚刚结束一轮比赛。这是上海市内各个区之间的青少年足球赛，虽然已经在市属足球队里，但在这样的赛季，她们会回到自己所属的区去帮助区队比赛。来自兴塔小学的这帮孩子都代表金山区，比赛要踢，训练也要照常进行。正值暑假，但在作为运动员的她们这里，“夏要练三伏，冬要练三九”，吃着冰淇淋、喝着奶茶、躺着刷手机的生活是不存在的。

  冰淇淋、奶茶、手机，这三个词语是她们频繁提到的。她们会拜托好不容易看到的“外员”许晓岚导演，请她想办法给她们带点冰淇淋和奶茶进来。她们讲起哪个教练好，除了脾气好，不打骂，必然有一条，那个教练喜欢给队员们买好吃的。他们最最盼望的事情就是训练好了，教练要是高兴，能把手机发下来给大家玩一会儿。时间不定。比如见到他们的前天晚上，本来说可以玩半个小时，但是5分钟后手机就被收回了。

  所以，比最最盼望更更盼望的是能够放假回到家里，在家里可以尽情地玩手机。体脂率和激素水平也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可以疯狂地吃一阵零食。虽然这帮女孩身高大多有一米6几到一米7几，运动让她们个个皮肤黝黑、瘦高挺拔。但实际上她们还是小孩，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小孩。

  在金山体育中心，二号门正对的那栋楼就是这帮女孩的训练基地。这栋楼里有带有中央空调的宿舍，有供队员们自习、写作业、观看球赛的教室，还有专供她们使用的食堂。500m之内，这栋楼旁边有包括跑道、绿茵足球场、沙滩足球场在内各种训练设施。

  虽然门和那栋楼的距离只有100米，但要进入这栋楼很难。从大门外到大楼门厅，保安都非常负责。必须有教练当面交涉才可以进到楼内。采访当天的上午我们去这栋楼花了十几分钟，下午则花了半个多小时。原因是上午有一个家长跑进去给小孩送了吃的，把关要更加严厉。

  这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刚好又是一个台风天。台风快来的时候，女孩们都在睡午觉。云变得很低，在这里总能看到一种白色的海鸟在天上飞，在很低的云层里，海鸟像纸片一样慢慢在云层里飘落。等待等待等待，终于在教练看到微信消息后与保安交涉，我们才进到体育中心里面。这时候女孩们已经准备开始下午的训练，雨已经下到了，但训练不会取消。她们要去沙滩排球场上训练。雨天训练比晴天训练更让大家开心。第一不太热，第二不会再变黑。至于会不会淋湿，这一点都不重要，回来冲个澡就好了。

  女孩们的午觉时间特别长。11点半吃完饭回来就睡，一直睡到下午3点。如果训练时间更迟一些，她们就直接睡到3点半。原因似乎是她们在长身体，以及运动量很大，但也很可能是晚上睡眠时间不够。

  按照要求，她们需要在9点半上床，10点熄灯睡觉。但每天晚上她们都会卧谈很久，接近半夜才会睡觉。晚上的这点放纵对她们挺重要，教练不在，训练还早，这是能够轻松的享受的自由时刻。但卧谈很久，第二天一大早还得起来训练。睡眠时间比计划之内的要短很多。

  女足球员的职业生涯里，越早受到重视，就会越早接触到体制的教养。而体制常常意味着保守的、安全的刻度。几点睡觉，几点起床，只有灰色的凌晨时分才会有机会短暂跳出来，离开唯一不二的计划和设定。

  我们采访那天，女孩们有了机会不去训练。虽然采访不够有趣，但看出来，这对于她们来说依然算得上是挺开心的事。

  上午的采访是2008年出生的女足球员们，下午的采访则是2007年出生的女足球员们。她们呈现出来的样子不太一样。大一岁的孩子沉稳，小一岁的孩子活泼。但这种判断不值得相信。足球是一种生活，一个群体呈现出什么样的状态和太多的因素都相关。

  我们在她们的自习教室里采访，08队的教练王慧丽抽空为我们安排好采访事宜，她是一名女教练，上海本地人。她也是从小训练足球成为A级教练，有了现在的教职。提到她的时候，大家会介绍说她是女足球星孙雯的学生。

  孙雯在中国足球界大名鼎鼎。她和她的队员所代表的中国女足曾在1990年代创造过中国足球的辉煌。因为她们，女足的铿锵精神成为国民的记忆。08队的这位教练能让人回忆起当年女足球员的样子。她说话很直，不过分热情，但从很多地方都可以感觉到她的友好。她会跟球员们开玩笑，看见她们会发自内心的温柔的笑。但听球员们说她训练的时候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她很严厉。不过比07队的教练“好”多了，那种一犯错就要罚跑圈的生活让她们惧怕。

  跟这些十三四岁的孩子聊完天，会觉得“严厉这件事情在足球的训练里发生的概率很高。她们害怕严厉，但她们也不是全然地抗拒严厉。

  我们和07队的球员聊天的时候，她们讲起之前在普陀区训练的经历。那时因为要代表上海市参加重要的比赛，她们到了青少年足球很强的普陀区训练备赛。那个时间，其实训练都已经基本要结束了。她们也即将返回金山，但来了一场跟江苏一支球队比赛。

  这比赛并不难，一开场她们就比分稳稳领先。她们放松了。因为不在意而放松，比分不会撒谎，它一点一点缩小，直到输掉比赛。很显然，她们的实力明显好于江苏那只球队，这是一场她们不应该输掉的比赛。比赛一结束，她们就被教练罚跑圈。等回去吃完饭，教练又把她们集结起来，严肃地告诉她们罚跑的原因。语气依然是惯常的温和平静，但说完就让她们继续罚跑。那天大家都跑了100圈上下，直到有人晕倒。罚跑才停下来。回想起来，这些女孩们一点都不委屈。她们理解教练，并认同他的做法。

  训练里，她们要把身体丢给体育场。不能外出，不能乱吃东西，不能接入手机里的世界，训练之外，她们在寝室里流行微缩积木——一种仿乐高玩具——几百个零件一个一个拼出拳头大小的模型。除了这个，还有传统的魔方和扑克牌。当然，除了消磨“业余时间”，这些也许都代表着活跃的思维。“足球运动不单单是身体上的技术，要用脑子的。”在这一些细节里会让你一点点更相信教练讲出来的飘在足球场中的线队的队员们非常活泼，我问的问题少，她们问的问题和说的话多。中间采访停顿下来，她们干脆放下手里的牌到黑板上画画。她们画什么呢？各种各样的小人和各种各样的冒着热气的屎。她们总是嘻嘻哈哈，哪怕讲到两个先后交往过同一个男生的女孩的八卦。当事人也不恼怒，说完两个人脑袋叠着脑袋一起拿着我的手机看许晓岚法发来的她们过去的照片。

  07队的队员们则更加安静。至少是我们刚刚在教室看到她们的时候。显然不是她们一岁的年龄大小差距造成了性格表现上的差别，慢慢地她们就表现出外向的性格来。聊起她们作为足球运动员的日常，聊起她们日常生活里的遗憾。

  这个学校很可能是上海体育学院，因为这是更多的人通过这样的路径得到的机会。还有可能是复旦或者上海交大，因为足球，她们才有了这样的希望。

  说起选择足球她们夸张地受到鼓励般地彼此唉声叹气，说如果能回到过去一定不选足球。因为实在太辛苦了。不爱足球，一点也不爱。她们说完会特别小心，这个话一定不可以让教练听到。但这是真话吗？很难辨别。她们心里的美好未来都跟足球有关，理想的工作是去学校里、去球队里，去可以做体育老师、可以当足球教练的地方。那是她们能清楚看到的最好的“能做并且也做得好”的工作。

  更近一点来讲，足球也真的改变了她们的人生。假如没有足球，她们中大多数的跟 着父母来到上海金山的外地来的孩子早就回家了。 假如没有足球上的成绩，她们应该都没有在上海高考的机会。 因为户口不在金山，在幼儿园、在小学、在初中，在高中……任何一个阶段的中途都可能会找不到合适的学校。 就像当年一起参加歌德杯的队友，有一些其实已经回家乡读书了。

  在这些女孩的叙述里，家乡还是那个每年春节回去一次，连旅行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一次长途坐车经历的家乡。因为回到家乡，她们并没有相熟的朋友，回到那里的几天也是自己一个人刷刷手机玩，几天时间很快过去，她们又要坐着长途车回到金山。但在那些回到家乡的队员心里，家乡已经是他们真的要重新开始生活的家乡了。

  在金山的第三天，我们到了兴塔小学。和金山体育中心一样，兴塔小学的门卫室也很严格。要老师来带，才能进去。虽然工作程序上要求严格，但他们自己的心情很放松，有老师从门卫室走过，他们会用上海话跟老师们聊两句，开开玩笑，老师已经走过了，门卫脸上还留有因为刚才的玩笑逗起来的笑容。

  在门卫室等了几分钟，是沈伟峰出来接的我们。他是70年代出生的人，已经算是资历很老的教师。但他很有精气神，这种精气神像刚来工作的年轻教师。

  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办公桌，在学校那两间写着足球俱乐部的教室旁边的教师办公室里，进门迎面看见的第一张桌子就是他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日本教练风间八宏和西部谦思写的足球技术解析书。书架上从中国足协下发的青少年足球训练大纲，到日本人写的运动饮食书、意大利足球青训教程，再到足球游戏和讲课技巧，也基本都跟足球有关。

  沈伟峰和学生一样穿着学校统一发放的足球服。头上一顶晒到败色的黑色棒球帽，脖子上挂着一个口哨。因为衣服鞋子都要经常换洗，他身上的衣服明显不配套。60天的暑假假期，他至少有50天在这里训练。早上七点多开始，下午5点结束。

  兴塔小学有两个足球训练场地，一个晚上也能训练的“大型”灯光球场，一个取名为足球公园的小型训练场。我们见到沈伟峰的时候，他正在足球公园训练。一个铁栅栏把训练场和旁边的田地隔开，蚊子很多，能听到鸡叫、鹅叫，更不可思议的是隔壁村舍里唱卡拉OK的声音。

  沈伟峰拿着高音喇叭在场边教大家运动中的急停，一边喊，一边在脚下示范：“你们知道暂停键吧？停，就是所有的画面冻住了。”学生们专心脚下练，不会在嘴里回答他的话。好多时候是田地里面的鸡和鹅在回话。启动——停——启动——停，知道了吧？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看他们训练非常好玩，沈伟峰随时观察每一个学生，随时纠正提醒每一个学生的具体缺点和优点。她们随时会组起一场比赛。7岁的小孩子们组起来的比赛，热烈到你在场边一阵又一阵的热血涌起来。她们不是三脚猫，都是能上场的足球远动员。一组球员下来会等着再赛一场，累到大喘气还会跑到沈伟峰面前说，能不能让我上场帮帮她们。

  1990年代末，沈伟峰是最早在兴塔小学教小朋友们踢足球的老师。当时的足球教学像兴趣班一样，学校没那么重视，包括沈伟峰在哪，老师们都不怎么会教。这种兴趣班的开设，是很纯粹的民间热情带来的。上海很多足球球迷都是1980年代到1990年代被上海申花队发展出来的，那是中国职业足球的黄金年代，而上海申花俱乐部的表现很突出。沈伟峰是球迷，兴塔小学的校长也是球迷。只要有对足球有热情的人，足球兴趣班就能够办起来。

  兴塔小学足球教学的一个重要变化是在2011年。学校来了另一位热爱足球的人——杨於林。

  沈伟峰这么讲起杨於林：“在2011年以前，我们是对手，我们从对手变成了朋友。以前他在长宁区带队，有十几年的时间。更早的时候他在江西，知识青年下去锻炼渠道那里的，因为踢球到了江西队。后来政策来了，他选择回到上海，从一个职业的足球运动员转化，教青少年踢足球，从小学、初中到高中都是一条龙。到了退休那年，他想找另外一个地方继续教足球。因我们这边生源还好，地处农村，小乡镇企业特别多。不像现在劳动密集型的公司开始往浙江一带走，我们的生源也慢慢变得少。”

  他本人是事业编制，工资不少，为什么愿意在这里待。因为他喜欢带队。退休的时候，上海市成立校园足球专家指导委员会，聘请他去做技术指导，他没选那个职务，反而来了这里。”在沈伟峰看来，杨於林是一个为足球痴狂的人，因为他的到来，兴塔小学的足球教育有了真正的起色。除了杨於林教练的加入，还有2014年底发生青少年足球界的大事促成了兴塔小学的足球教育。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工作电视电话会议“强调进一步加快普及校园足球，为青少年健康成长和足球振兴奠定坚实基础。”紧接着是2015年3月，足球改革再放大招——包含11个大项，50个条款的《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公布了。

  在这样的政策指引下，兴塔小学制定了以足球为特色的办学理念。我们到达兴塔小学的时候，副校长陈强指着学校“足球公园”上的几个大字给我们看，“你踢我踢大家踢，你乐我乐大家乐”——这就是兴塔小学的足球办学理念。

  于是有了我们正真看到了暑假班，60天假期免费教学。上午7点半到9点是男生训练，紧接着就是女生训练。上午一场，下午一场，直到5点。很明显，他们更看重女足的培养。不是男孩学足球不行。这与足球培训的大背景有关，女足球员的培养更单纯，也更好把控。

  在兴塔小学，杨於林教练带的是更有足球专业能力的，更成熟的“球员”。沈伟峰带的则是年纪更小的，基础更薄的“球员”。我们在兴塔小学的时候刚好看到他的训练。用刚好这个词其实不太准确，因为他实际上每天白天都在学校训练。

  “谁谁谁不睡觉。谁谁谁很吵。谁谁谁不想午睡想要去教室做作业。以及，花园里的小鸟不吃东西怎么办？小鸟旁边出现了一只猫怎么办？再或者是，教室里足球小将的动画片放不出来了怎么办？”沈老师总会很有耐心。一一解答。在这个之前，沈老师已经上了一上午的室外课，带着小朋友们在教室吃了学校发放的盒饭，答应一个学生家长的请求在教室里替一个小朋友过了7岁的生日……

  在他的暑假班，学生的构成非常特别。除了兴塔小学一年级足球班的学生，还有另外三种学生。第一种是几个上午训练的男同学，他们因为父母需要在出去做工，没时间在假期照顾他们，沈伟峰就同意他们下午和女生继续训练。第二种是两个四五年级的学生，她们练足球很久，但技术还不够好，技术更好的去接受更专业的训练。她们则留下来跟低年级的学生一起训练。第三种是外校的学生。他们不是兴塔小学的学生，甚至是别的镇上的学生。

  我们采访的当天就有一个小朋友是沈伟峰从亭林镇发现的好苗子。这个小朋友速度很快，也比兴塔小学的这些小孩学足球更早，但她不懂得怎么在场上用自己的速度。为了让这个小朋友来兴塔训练，沈伟峰提出她的家长只用上午送她过来，自己下班后送这个小朋友回到40公里外的家。

  沈伟峰对自己有一个要求，在教这些学生踢足球的时候要像一个老师一样，而不单单是一个教练。他说这样的理念来自于一个日本的志愿老师。那位老师名叫斋藤诚司，他曾经义务到兴塔小学教授学生踢足球。他和别的教练不一样，跟学生讲话的时候会跪在地上，眼睛与孩子们平视。耐心地说，耐心地教，耐心地看到每一个人的特点。在沈伟峰看来，与其说斋藤是一个教练，不如说他是一个老师。

  这是斋藤带给沈伟峰最大的影响。他不仅仅提高孩子的球技，还让孩子了解到足球的魅力。

  这是沈伟峰认同的足球教育。虽然是球迷，但沈伟峰不觉得看足球就要只看到它竞技的部分。“何时学生一出校门，就想到小区里面还有足球等着我。学校里的体育课给我玩球，我觉得还只是停留在关起门来在做事。如果在学校之外，在朋友之间开始有自发的足球的活动。足球让热爱足球的人遇见更好的自己，遇见更好的朋友。这样的氛围越好，足球就会更好。”